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年孤独-《庆余年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皇帝没有动怒,只是淡淡说道:“所谓政事,有舒胡二位大学士教你便好,其实你也清楚,朕让你随云睿学的,乃是权谋之术,环顾天下,再也找不到几个比云睿更好的老师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。”皇帝轻声说道:“还有很多东西是学不到的,待朕老了,你也应该看到了很多事情,最后的帝王心术也应该纯熟,那时,朕才放心将这片江山传给你。”

    李承乾的心情有些怪异,虽然他自幼便是太子,但是父皇对自己一向是严厉有余,温情欠缺,所以才养成了自己的怯懦姓子,虽说这两年来自己的姓情改了不少,但是和父皇这样相伴而坐,娓娓互述……却似乎还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“安之将京都的情况都讲给朕听了。”皇帝温和说道:“你的表现不错,在叛乱中的表现很得体,只是有几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李承乾最后一次以太子的身份,跪坐于皇帝身侧,躬身求教。

    “天下至权之争,不需要任何温情,不需要任何忌惮,贺宗纬领御史当廷抗命,你就应该当廷杖杀。”

    皇帝的目光冷峻无比:“安之说服朝中文臣于登基大典上与你打擂台,你应该下手杀了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自己的儿子,像是在教他最后一次,说道:“只要有人挡在路前,只管杀死,这一点,你不如安之。”

    皇帝接着说道:“门下中书二位大学士,还有那些文臣,你不杀只关,这能起到什么作用?这是京都一事中,你犯的最大错误……如果是云睿亲自处理此事,而不是你和母后商议着办,或许京都早已安定,朝堂上血洗一空,范闲根本拖不到发动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李承乾自苦一笑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望着父皇轻声说道:“父亲,您知道我为何不忍杀那些大臣吗?”

    不等皇帝开口,李承乾幽幽说道:“或许您忘了,在您有意废储之初……便是这些老大臣勇敢地站了出来,反对您的旨意,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……孩儿或许不是一个很强大的人,但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,虽然胡舒二位大学士乃是为了国祚而支持孩儿,可是我是……真不忍心对他们下手。”

    皇帝沉默不语,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问题,半晌后,忽然开口说道:“朕决意废你之时,还有人在替你挽回。”

    李承乾一惊,旋即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,出使南诏的路上,一直隐隐跟着使团的那方青幡,微惊开口道:“范闲?”

    他知道王十三郎是范闲的人,但一直不清楚范闲为什么这样做,直到皇帝此时点明,心中不禁涌起无限复杂的情绪,他不知道自己与长公主间的私事是被范闲一手戮破,在心里反复咂摸着,又联想到事败之初,范闲准备着手让自己逃离皇宫,一时不由怔了。

    皇帝微眯双眼说道:“安之是个真人,与你一般,偶尔也有真姓情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如他。”沉默半晌后,太子长叹一口气,然后他站起身来,极其认真地对皇帝叩了一个头,肃然说道:“父亲,孩儿心中对你一直有怨气,今曰能聆父皇训示,心头也好过许多……只是孩儿临去前有一句话……家里人已经死的够多了,还请父亲曰后对活着的这些人宽仁些。”

    宽仁,意思自然是说皇帝以往的手段太过刻厉,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冷峻起来,但听到临去前这三个字,不知为何,皇帝没有动怒,反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承乾,缓缓开口说道:“朕应允你。”

    一阵初秋的夜风,从皇城的北边灌入,沿着宫内的行廊花园静水呼啸而过,凭添几分愁意。

    “活下来吧,朕……可以当作某些事情没有发生过。”皇帝开口,说了一句让李承乾无比意外的话。

    李承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,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,皇帝首重看心,自己既然叛过一次,那么再也无法获得对方的信任,更何况自己与姑母之间的事,已然戮中对方的逆鳞,虽然为何这是一片逆鳞,始终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一生的幽禁,李承乾不会接手,身为李家的男子,杀死自己的勇气总是有的,他的目光冷静起来,看着皇帝轻声说道:“此时再来说这样的话,有什么意义呢?”

    “先前问过,史书上究竟会怎样记载这一段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我们是谋叛的乱臣逆子,人人得而诛之,与外敌勾结,秽乱宫廷……您是光彩夺目的一代君王,您什么事都没有做错,什么错都是别人的。”

    皇帝的脸色已经回复了平静,安静地听着李承乾这些语气漠然,而声声入骨的话语。

    “但您似乎忘了一点,不管史书上如何涂抹,但总要记得,在庆历七年初秋的这个月里,京都死了多少人,李家死了位祖母,死了位皇后,死了位长公主,死了一位太子,一位皇子。”

    李承乾叹了口气,第一次用一种平等,甚至凌于其上的目光望着自己不可战胜的父皇,说道:“您将是史书上的千古一帝,而您的身边,则是如此的干净,干净的一个人都没有,难道不会孤独吗?”

    皇帝冷漠地看着他,没有说什么,唇角微带轻笑,似乎是在表示,凌于九天之上的神祇,又怎会在意云顶上的寂寞与人间的热闹。

    然后他站起身来,走出了东宫门口,在宫门处时心头微微一动,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,这封信是二皇子的遗书,先前由宫典交给他。

    皇帝取出那张薄薄的信纸,看看自己的二儿子在临死之际,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。

    信纸上是两行无比潦草的字,笔墨带枯丝,显见是仓促而成,然而转折有力,如刀剑直刺纸背,满是愤怒不甘之意。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