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七六章 密室密议-《乱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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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门房来报宝鋆求见,恭王犹豫了一下,思衬着,要不要就说今儿身子不爽,已经歇下了?

    凤翔胡同不是香山,恭王府不是碧云寺,如今正是多事之秋,自己的动止,大约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——那个朝阳门内大街的什么“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”,应该就是某人的侦缉密探之巢穴吧?

    台面上,自己已经“退归藩邸”,台底下,若依旧和朝臣交通频密,是很容易惹人猜疑的。

    恭王曾经想过,干脆躲回香山去,但犹豫再三,还是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皇帝侄子的病情,确实已经极其严重,宫里传出消息,太医曾经想在汤药中加入人参,但人参素来是“吊命”的东西,如果脉案之中出现人参,几乎就意味着皇上已到了弥留之际,“上头”怕引起人心动荡,谕示太医,剔除了这味药。

    自己这个时候走掉,性质可不同于那天在内奏事处“我是来看脉案的,现在脉案看到了,我就该回府了”——自己没差使,不当直,本来就该回府的;此时小皇帝正处在病危之中,自己却躲出城去,徜徉山水,逃避“侍疾”的义务,这不但叫“无人臣礼”,甚至可以被戴上“无人心”的帽子,太着痕迹了。

    一旦天崩地坼,议立嗣皇帝,自己纵然已经把自己的儿子摒除在候选人之外了,但是,作为宣宗一脉中位份最高的亲贵,参与讨论、发表意见,是放弃不掉的权利和无法回避的义务,就算现在躲了出去,到时候,也得乖乖的回来,不然,会被人怀疑、指责,你是不是有心破坏议立嗣皇帝的“大计”?

    因此,躲不躲的。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。

   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我就在家里呆着吧。

    人既在家中坐,麻烦便找上门。

    宝鋆见他,会说些什么事情。恭王大致都猜得出来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,真不想和别人讨论这些事情。

    可是,宝鋆不能算是“别人”。

    恭王和宝鋆之间的情形,是很特别的。

    宝鋆不仅是恭王的心腹,彼此还是知己。甚至可以说是恭王唯一的知己。

    这个“知己”,不仅仅是理路相合,更重要的还是脾性相契,莫逆于心。

    恭王的身份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朝野内外,都是“第一人”,甚至在两宫皇太后面前,也是事实上的“敌体”,皇帝的“四边不靠”的寂寞。恭王也是有资格体味的。

    在其他任何人面前——包括他最倚重的文祥,恭王都得“端着”,都得维持天潢贵胄的形象。唯独和宝鋆在一起,他可以放下架子、撤除樊篱,互相开对方的玩笑,有时候,甚至可以放浪形骸,暴露自己的喜悦、苦闷、软弱、烦躁,乃至秘辛。

    不然,恭王不可能在香山碧云寺水泉院的院子里。同宝鋆两个,枯站说话,直说到腿脚都酸麻了——这于恭王,确实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。

    但是。也就是在这一次,恭王发现,虽然他多次劝慰,但到底也无法消除宝鋆对关卓凡的怨念。这种怨念刻毒入骨,不但无法消除,还随着关卓凡的势力的不断增长而增长——朝廷也好。地方也罢,每多一块“地盘”落入“关系”的手中,对宝鋆来说,就多一个新的刺激。

    以恭王对宝鋆的了解,他绝不可能一辈子将这种怨毒深埋心底,或迟或早,总是要发作的。

    他能够……一击即中吗?

    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,恭王便不自禁的摇头。

    如果“失手”,还会像上一次那样,仅仅是“退出军机”、“降三级”这一类的处分吗?

    恭王再一次摇头:不会了。

    因为,到了那个时候,人家已经不需要再给他爱新觉罗.奕?那么大的面子了。

    上一次,不是因为对方手软,根本原因,还是当时的自己,依然在政府里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,恭亲王亲自出面求情,姓关的也好,“上头”也好,都不能不买账。

    到时候,不但宝鋆要倒大霉,只怕,还会牵连到自己。

    虽然自己已经“退归藩邸”,但对付关卓凡,宝鋆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拉上的——单靠宝鋆自个儿,力量太单薄了。纵然自己一而再、再而三,拒绝参与其事,可依宝鋆的脾气,他是绝不会死心的,甚至,他可能背着自己、拿自己做什么文章,或者直接冒充自己的旗号——这都不稀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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